还是洛神清丽的曲调,虽然立在一旁的随从们都露出惊艳的目光,但是高高在上的裕王爷却是一百个不满意。俊朗的脸上完全是一副颓丧的表情,脑海中禁不住再度浮现出重云阁前听琴的情景。
修罗雾不是那种迷信的人,对于人们敬畏的鬼神之说,总是报以轻蔑。上次在叶府,之所以说什么阴灵,只是为了上重云阁看一眼弹琴之人的借口罢了。如果那日阁中只有那两个丫鬟的话,那么奏琴之人必是那雨霖。一想起那双慧黠的眸子,修罗雾不由得微笑起来。
“来人!”
摆足了王爷派头的语气,一名随从恭敬地上前。修罗雾对他耳语了几句,便将他打发去了。
正一边干活一边思衬着要怎么把琴带出叶府的雨霖,却被冬月的呼唤拉回了心神。
“雨霖,老爷让你去书房见他。”
又是那个不通人情的死老头,这次他想干什么?临轩在心里咒骂着,嘴上也不由自主地不敬起来。
“他叫我做什么?”
临轩翻了翻白眼,放下手中的活计问道。
“裕王爷派人来了,好像是让你去裕王府。”
“裕王爷?”
临轩诧异,她有认识过什么王爷吗?
“就是上次和老爷站在一起的年轻人啊。”
在有些混乱的脑袋里搜寻了半晌,总算是记起了那张嚣张的脸。
“让我去王府做什么?难不成他想挖墙脚?”
“挖墙脚?”
冬月不明所以地看着雨霖。
“呃,没什么,没什么。我先去老爷书房了,冬月姐姐,你先帮我干一下活。谢谢啊。”
尴尬地搪塞过去之后,临轩便匆匆地逃出了房间。
叶仕文正端坐在书桌后面,跟前站立着从裕王府来的随从。对于六王爷那种奇怪的要求,叶仕文有些不解。京城中优秀的乐师数不胜数,虽不能说他们个个都能弹奏洛神,但为何偏偏要他府中的丫鬟去?
“老爷,您找我。”
低眉顺目,一副乖顺的模样。这就是现在的临轩,她婷婷地立在书房中,侧身对着门口。
“雨霖,这位是六王爷,也就裕王爷的随从。裕王爷要你去他府中演奏洛神。”
演奏洛神?临轩一阵错愕,转念一想,忆起了那日见到裕王爷的情景。难道他已经猜测出当时演奏洛神的是自己?可是为什么要去王府演奏?这个该死的王爷到底打的什么主意。
“咳!雨霖,你今日就去一趟王府吧。”
叶仕文看了一眼立在面前的丫鬟,似乎也记起了什么。
“那日小姐出殡,可是你在重云阁奏琴?”
临轩心底一颤,这死老头很精明啊。居然猜到了呢,但是自己要承认吗?正犹豫着,却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直射着自己,心头又是一惊。
“奴婢只是胡乱弹的,请老爷不要怪罪!”
虽然有些讨厌那些俗套的戏码,但是此刻的自己不俗套一回怕是不行了。临轩想也没想便语带惊慌地跪在地上。
“果然如此。罢了,事已至此,你就好生地去王府演奏,莫要得罪了六王爷。”
恭敬地应了,临轩带着满肚子的怨气,坐着王府的马车,进了裕王府。
修罗雾抿了口手中的雨前龙井,老神在在地看着眼前的丫头。上一次没能细细打量,如今却是看得分外仔细。算不上绝色,却给人以干净清新的感觉。看惯了浓妆艳抹,如今看着眼前的素面朝天,倒没有让人反感。修罗雾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。
站在厅中,除了咋舌于这些奢华的装饰,对于眼前不过二十岁出头的王爷,临轩倒是有几分好奇。对于时空师而言,几乎去过所有的时代,要说王爷自己也见过不少。不过,如此年轻,又如此放浪形骸的倒是少有。眼前的男子算得上英俊,一双星眸中似有笑意,却让临轩有些发冷。如玉的面庞配上刚毅却不失柔美的五官,不得不说是一件绝佳的艺术品。小巧的金冠下是如墨色的及腰长发,金色的发带顺着长发披泻而下。一袭白衣衬得修长的身躯更为挺拔,修长的手指抚过骨瓷茶碗细腻的外表,脸上邪肆的笑扩大了。
“知道为什么让你来这里吗?”
“奴婢愚钝,还望王爷指教。”
临行前被叮嘱了“莫要得罪王爷”的话,但是面对本人,临轩着实客气不起来。
“这样啊。那日你家小姐出殡之后,有人在重云阁弹了一曲洛神。”
“奴婢不知。”
不管怎么样,临轩是打算把这无厘头的太极拳打到底了。
“你知道与否,于我而言并无所谓。今日你只需照着上次的样子弹一遍即可。”
“奴婢不知道那日弹琴的是何人,而且奴婢也不会弹琴。”
依旧是一副乖顺的样子,语气却是异常的坚定,总之打死也不能充当这个王爷的玩物。
“哦?你当真不会?”
修罗雾刻意忽略那日弹琴之人,只追究临轩到底会不会弹琴。不过听她刚才的话,想是要抵赖到底了。想他是堂堂六王爷,怎么能让一个小女子比了下去。抚了抚腰间挂着的紫龙玉佩,修罗雾眼中的笑意渐浓。
“那可是很烦恼呢。”修罗雾故作失望地说道,“我答应了叶大人,只要你来弹琴,结束之后必然将你送回。可是如今你说自己不会,那我只好将你留下,直到你会为止。”
临轩的心里咯噔了一下,这个臭男人果然很难缠。原本以为否认到底就可以被放回去,没想到打错了如意算盘,倒是给了他一个理由,将自己无休止地“囚禁”起来了。
“王爷,奴婢只是一个丫鬟,您又何必为难奴婢。”
不行,继续打太极,继续装愚钝。
“你是一个奴婢,所以你得听主子的。而我呢,是主子,所以我想让谁干什么,谁就得干什么。”
呸!还主子呢,不知道什么是男女平等吗?临轩在心里愤愤的骂着。但转念一想,自己绞尽脑汁也未曾将琴带出叶府,若是利用此次出府的机会,说不定可以带着琴离开。如此,临轩便立马借着裕王爷的话,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。
“既然王爷坚持,那么就请王爷去叶府取了小姐的那把紫檀木琴来。除了那把琴,其他的奴婢都不会,稍有差池恐污了王爷的耳。”
修罗雾依旧看着雨霖,似要把她看透了一般。刚刚还装傻充愣的丫头,此刻却变了主意。当真是女人善变,亦或者有其他的隐情。不论是哪一个,总之自己能再度听到那日的洛神,倒也无妨。
“无妨!我这就差人去取了来。”
不愧是王爷府的人,只一盏茶的功夫,原本安卧在重云阁中的古筝,已被迁至裕王府的璃音亭中。
“雨霖姑娘,这下可以弹了吗?”
修罗雾是第一次唤她的名字,反倒让临轩有些不习惯,但看他已将琴架好了,现在再说不弹,那就有点自找死路了。临轩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,她可是还想活着好好享受她的大好人生。
“奴婢逾矩了。”
说着,临轩便端坐在琴后,清灵的琴音从指尖悠然划过,只是一瞬而已,修罗雾呆愣在原地,这与他所熟知的洛神全然不同。多了几分灵动,少了几分妩媚,真正有仙女下凡的感觉。
没错,这正是自己当初站在重云阁前的感觉。琴音落下,修罗雾黑亮的眸子看着雨霖。一瞬间的恍惚,让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的感觉。当初重云阁前是这琴音绊住了自己,而如今却是这弹琴之人。
“雨霖姑娘有这般才情,为何愿意在叶府屈就?”
“王爷,这是奴婢的私事。再者,您今天是听奴婢弹琴的。”
言下之意,你裕王爷问得太多。修罗雾淡然一笑,并不责怪。
“如果我没有猜错,雨霖姑娘之所以留在叶府,一定有什么目的吧。”
临轩皱了下眉,这个男人究竟想要干什么?如此的刨根问底。
“王爷,留在叶府当然有目的。奴婢的目的,无非是为了挣些辛苦钱。我们这些下人,怎比得上王爷,打一出生便有显赫的地位。”
轻摇的玉扇停在了半空中,“啪!”地一声收起。虽然低着头,但临轩清楚地感觉到了来自面前的怒气。
“你可以走了!”
声音不似之前般轻佻,显得更加的冰冷。临轩的身子轻颤了一下,仆役向一旁侧了侧身,临轩会意,便抱着琴离开了裕王府。
尽管是在熙攘的街道上行驶,但马车的装饰让人一眼便知道是出自裕王府的,所到之处人们都理所当然地站到一旁让道。当马车经过一家琴行时,临轩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计谋。
“大叔!您能不能停一下?”
驾车的是裕王府的李岩,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,对车内的雨霖甚是恭敬,毕竟她是裕王爷的客人。
“姑娘有什么吩咐?”
“也没什么,只是这琴许久没有调音了,今儿个正好路过这里,就想托这里的琴师调一下。”
临轩打着笑脸说道。
“既是如此,姑娘去便是了,我在这里候着。”
候着?你怎么好候着?届时我要怎么离开这里?临轩在心里不悦地想着。
“大叔,你看这里离叶府也不远了,到时候我自己回去就好了。”
李岩有些为难地看着雨霖,王爷可是有吩咐要将她安全送到叶府的。若是此时任由她自己回府,万一出了什么岔子,自己要怎么交代。
“大叔,没关系的。你就说已经把我送到就好了。若是日后王爷怪罪下来,自有我来解释。”
看出李岩的迟疑,临轩再度拍胸脯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拖累他。在她的软磨硬泡下,李岩只得驾着马车回了王府。而临轩则抱着古筝进了琴行。
是夜,未曾见到雨霖的叶仕文,正皱眉坐在正厅中。
“冬月,可曾见到雨霖回来?”
立在正厅中央的冬月,颤巍巍地回答说没有。
“老爷,要不要差人去问?”
管家叶荣小心翼翼地问道。
“那是裕王府,比不得普通人家,你要老夫如何问得?”叶仕文并不看他,只是语带斥责地说着,“罢了,明日上朝之时再说吧。”
“吾皇万岁,万岁,万万岁!”
一阵山呼万岁之后,群臣鱼贯地出了轩和宫。因着西部严重的旱灾,皇上已下令着户部尚书叶仕文,尽快下拨赈灾款。刚一踏出轩和宫,叶仕文便被那些灾区重地的大小官员围住,而走在头里的裕王爷早已悠然地向着宫门走去。急急地应付了一众官员之后,叶仕文三步并作两步地追着裕王爷而去。
“王爷!裕王爷!”
刚要上马车的修罗雾,听得叶仕文的呼唤,算是很给面子地站定在原地。
“王爷!”追上修罗雾的叶仕文定了定神,施礼道,“王爷,不知雨霖现下如何?”
“雨霖?想不到叶大人如此关心一个奴婢。”
“非也,只是她既已成了叶家的丫鬟,微臣总是要关心一下的,况且……”
“况且,她还捧着令嫒的琴。”
被修罗雾如此一说,叶仕文一时间做不出回应了。
“放心,昨日我便差人将她送回了。”
“昨日已然送回?可是昨日一夜未曾见她啊?”
叶仕文惊讶地说道。他的回答,让修罗雾也是一惊。难道这丫头凭空消失了不成?转头看向自己的车夫,却见他不时地擦着额头的冷汗,几乎不敢多看修罗雾一眼。
“李岩,昨日你可亲见雨霖姑娘入了叶府?”
“回,回王爷,雨霖姑娘她……”
见他回话吞吞吐吐,修罗雾便知其中必有蹊跷。
“最好老实回答,否则……”
“奴才不敢!”李岩说着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,“是雨霖姑娘让奴才先行回府的,还说日后若是王爷怪罪下来,自有她替奴才解释。”
“哼!到底谁是你的主子?况且此时,你觉得她还能回来替你解释吗?说!她昨日去了哪里?”
听闻李岩并没有照自己的话,将雨霖安全送达叶府,不知为何,修罗雾的内心不由得升腾起一股愤怒与不安。
“雨霖姑娘去了琴行,说是要调音。”
“哪家琴行?”
“悦,悦凌轩。”
话说昨日临轩抱着古筝入了琴行,自然不是为了调音。她不过是想借故带着古筝离开罢了。那日见临轩抱着古筝进来,老板甚是殷勤,而临轩却是毫不客气地喝下了那杯雨前龙井,并开口询问去往灵山的路。起初老板有些不愿意了,毕竟这好茶送了,笑脸陪了,总不见得一笔生意未成,竟成了指路的牌子。
临轩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,见老板有些不乐意,便从袖筒里掏出一只玉镯,这只镯子是她在收拾叶云熙房间时顺来的。老板一见便知是上好的货色,忙不迭地收进了怀中,并向临轩指明了方向。
灵山距离澜江城不过半日的路程,走了一夜的临轩,已然站在了灵山的地界中。灵山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虽然走上几日便可将山中风景一览无余,但真要在这其间找到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,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。
此时早已日在当空,走了几个小时的山路,何况还抱着紫檀木打造的古筝。临轩早已大汗淋漓了,望了望前方,一个八角亭正立在半山腰上。临轩咬咬牙继续前进,很快便坐定在亭中。
休息了一会儿,临轩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胳臂自己的腿,她懒懒地坐在亭中,看着石桌上的古筝,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。
“师父,这曲子真好听。”
一个八岁左右的女孩,端坐在一名老者身边,一脸兴奋地说道。
老者捋了捋垂至胸前的银白长须,盘坐在一巨石上,双目遥望着前方,相较于女孩的兴奋,老者则显得更为镇定。
“菁儿,我们走。”
虽然很好奇,但是被叫做菁儿的女孩没有发问,只是站起身随着老者向着半山腰的八角亭走去。
其实临轩并没有什么十分绝妙的办法,只是想到叶云熙是因为琴声而遇到了老者,那么自己是否也可以如此?虽然还有很多的不确定,但是当她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靠近,尤其是走在前面的老者时,她确定自己当真是幸运得很。
一袭白衣胜雪,老者牵着女娃,如同踏着云雾般飘然而至。
“临轩见过老先生。”
恭敬地施礼,临轩这次报上了自己的真名。老者看了看她,又看了看那琴。
“姑娘的琴果然不俗,看你不像是这里的人。”
“老先生知道临轩来自何处?”
“天机不可泄露。”老者笑道,“姑娘在此处弹琴,为的是见老夫,如今老夫已然来了,就请姑娘说明来意。”
果然是仙风道骨,而且看他的样子,似乎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来。
“老先生可认得这琴?”
临轩将琴推至老者的跟前,从老者清澈的眼眸中,临轩找到了答案。
“这是老夫两年前送给一位小姐的。”
“看来老先生的记性不错。不过两年前的小姐如今已去了。”
“果然如此。”
这话什么意思?难道他当年便知道叶云熙会有此一劫?临轩很是疑惑。
“当日与那小姐以音律为题,相谈甚欢。于是便赠了这琴,此琴并非俗物。亦有庇护之用,只是没想到,那位小姐还是难逃一劫。”
“你说这琴有庇护之用?”
“不错,既然姑娘拥有常人所没有的异能,想必也知道这世间有几件稀有的宝物。”
老者抚了抚眼前的琴,淡然的说道。临轩略微沉思了一会儿,要说这世间稀有的宝物不在少数,但对于时空师而言,有九样宝物是十分罕见的。
这九件东西别说是常人,就算是拥有阴阳眼的时空师也很难遇见。它们分别以龙之九子的名字命名:音律囚牛、战神睚眦、好望嘲风、鸣吼蒲牢、火焰狻猊、力拔霸下、诉讼狴犴。而如今眼前的古筝代表的正是音律,琴头的囚牛雕刻已然昭示了它的身份。
“难道说……”
“姑娘果然聪颖,这便是囚牛。若是遇到有缘之人,它自会现身。”
“老先生,若真是囚牛,以其力量绝不可能让叶云熙丧命。”
老者捋了捋胡须,略作沉吟。
“只能说这是她的劫数。”
言下之意,叶云熙的死亡是必然的。只是这劫数必定与人有关。
“您的意思是,若是命中注定,即便是囚牛也无力回天?”
“正是。姑娘若是要查叶小姐之事,怕是要担些风险。”
“风险?”
临轩不解,对于时空师而言,在各个时空中穿梭,本身就是一个极大地风险。
“不错。不过以姑娘的聪敏,必定能逢凶化吉。姑娘,你还是要回澜江城,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出真相。”
正当临轩疑惑之际,老者与那女娃早已没了踪影。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脸阴郁的修罗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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